日本学者笠原仲二在《古代中国人的美意识》中说中国先民很早就有
日本学者笠原仲二在《古代中国人的美意识》中说,中国先民很早就有了美意识。单就春秋战国来说,爱细腰的楚王审美眼光就很前卫,效颦的东施也有几分可爱,与城北徐公比美的邹忌更有自知之明。但像魏晋人那样爱美爱到几近疯狂的程度,在中国古代大概是独一无二。在洛阳大街上少女少妇们围住潘岳不放,比今天的追星族还要痴迷。另一美男子卫玠从南昌来到南京,一路上观者像一堵堵围墙,弄得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卫玠一病不起,当时人们就痛心地说“看杀卫玠”。
如果说潘岳、卫玠等人的秀美让许多异性欣赏,嵇康的风姿则使无数男女倾倒。当然,嵇康颠倒众生的“风姿特秀”,还不只是凭好身材和好脸蛋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载:“王敬豫有美形,问讯王公。王公抚其肩曰:‘阿奴,恨才不称。’”王导公子王恬(字敬豫)姿容俊俏,有一天去看望他父亲。王导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小子,你的才华要是像你的容貌那么出众就好了,可惜你的才配不上你的貌。”王导的遗憾恰如《红楼梦》对贾宝玉的指责:“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”魏晋人心目中理想的美男子是以迷人的风姿展示过人的智慧——形俊于外,才蕴其中。嵇康是正始时期的精神领袖,也是那一代人理想美男子的典型。
这则小品着力写嵇康的“风姿”。作者一开始就交代嵇康“身长七尺八寸”。三国时一尺比现在短一些,大约相当于现在的24.2厘米,1.89米的个子在今天也堪称高大魁梧。接着再以“特秀”二字形容其“风姿”。可见,不同于潘岳白面书生的秀美漂亮,也不同于何晏的粉雕玉琢,更不同于卫玠的柔弱纤秀,嵇康挺拔而又俊朗,雄健而又飘逸。
既然是写嵇康的“风姿”,作者就不会对嵇康容貌进行描头画脚,而是集中笔墨刻画他的风度仪态;可风度仪态又最难写实,于是作者或形容取譬,或侧面点染。先借“见者”之口赞叹说:“萧萧肃肃,爽朗清举。”潇洒往往易于轻浮,严肃往往失之古板,清高往往显得孤傲,但嵇康既风度潇洒又仪态严正,既爽朗清明又高峻飘逸。如果只这样描写还有点抽象模糊,接下来再用风、松和山来比喻风姿。有人觉得嵇康“肃肃如松下风,高而徐引”,他像松林中飕飕作响的风一样飘洒,是那么清高、舒展和从容。他的朋友山涛则用另两种物象形容他的风姿:“嵇叔夜之为人也,岩岩若孤松之独立;其醉也,傀俄若玉山之将崩。”嵇康站起来像悬崖上的孤松一样孤傲高峻,遗世独立,他醉酒倾颓的样子酷似嵬峨玉山的崩塌。嵇康站姿固然昂首挺立,醉貌同样仪容高贵,他的风姿兼具雄健与优雅、挺拔与洒脱,把男性气质风度展示到了美的极致。刘峻注引《嵇康别传》说:“康长七尺八寸,伟容色,土木形骸,不加饰厉,而龙章凤质,天质自然。正尔在群形之中,便自知非常之器。”“龙章凤质”是对嵇康“风姿”最生动的描写,展示了龙的卓尔不群和凤的飘逸优美。
尤其难得的是,嵇康的“龙章凤质”展露了他的高才远趣。他是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,是正始时期思想界的领袖,也是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和诗人。他的长篇哲学论文《声无哀乐论》,一直是魏晋士人清谈的主要话题之一;他的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等文章,早已是家喻户晓的经典散文;他的诗歌像他的为人一样清峻洒脱,“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”这一优美的诗句,不难让人想象出诗人那潇洒的风姿;他遇害前从容弹一曲《广陵散》,嵇康刚烈峻伟的形象至今让人高山仰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