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见我皇上深仁渥泽，即俯鉴臣子之隐，曲示矜怜，复不弃驽下之才

仰见我皇上深仁渥泽，即俯鉴臣子之隐，曲示矜怜，复不弃驽下之才，曲加器使。凡属旁观，犹为感泣；矧在身受，能无奋兴？惟微臣下情，有不敢不沥陈于圣主之前者。臣通籍时，祖父母、父母皆无恙。在京十四年，在军五年，堂上四人先后见背。生前未伸一日之养，没后又不克守三年之制，寸心愧负，实为难安。前代及我朝夺情之案，被人弹劾者层见迭出。而两次夺情，则从古所无。臣到籍以来，辗转思维：欲终制，则无以报吾君高厚生成之德；欲夺情，则无以报吾亲恩勤鞠育之怀。欲再出从军，则无以谢后世之清议；欲不出，则无以谢患难相从之军士。进退狼狈，不知所裁。伏查近日军务，我皇上不动声色，芟夷大难，潜移默运，实已挽回十分之七八。以大局言之，河北荡平，洪、杨内乱，武、汉肃清，水师精劲，迥非咸丰二、三年气象可比。

以江西言之，西路克复十馀州县，浔、瑞、吉、临皆驻重兵，亦迥非上年春夏情形可比。自臣出营而后，又闻瑞州长濠日固，临江四面合围，吉安贼船焚毁一空。东路贵溪屡获大捷。江西军事渐有起色。得将军、巡抚两臣办理裕如，添臣一人，未必有益；少臣一人，不见其损。臣恭阅邸抄，上年大学士贾桢丁忧，皇上赏假六个月，令其回籍治丧。旋因贾桢奏请终制，又蒙谕旨允其所请，并指明御史邹焌杰传闻之误。臣假期将满，葬事未毕，合无吁恳天恩，援照贾桢之例，准臣在籍终制。感激鸿慈，永无既极。微臣报国心长，治军才短；守制之日有限，事君之日无穷。瞻望北阙，惶恐待命。所有沥陈下情，恳请终制缘由，恭折由驿五百里驰奏，伏乞皇上圣鉴，训示遵行。谨奏。

恭谢天恩并吁请开缺折 咸丰七年六月初六日

奏为恭谢天恩，仍吁请开缺，恭折仰祈圣鉴事。

咸丰七年闰五月十七日，兵部火票递到闰五月初五日内阁奉上谕：曾国藩奏沥情恳请终制一折。曾国藩在江西军营闻丁父忧，前经降旨，赏假三个月，回籍治丧。俟假满时，再赴江西督办军务，以示体恤。兹据该侍郎奏称，假期将满，葬事未毕，吁准在籍终制。曾国藩本以母忧守制在籍，奉谕帮办团练。当贼氛肆扰皖、鄂，即能统带湖南船勇，墨绖从戎。数载以来，战功懋著，忠诚耿耿，朝野皆知。伊父曾麟书，因闻水师偶挫，又令伊子曾国华带勇远来援应，尤属一门忠义。朕心实深嘉尚。今该侍郎以假期将满，陈请终制，并援上年贾桢奏请终制蒙允之例。览其情词恳切，原属人子不得已之苦心。惟现在江西军务未竣，该侍郎所带楚军，素听指挥。当兹剿贼吃紧，亟应假满回营，力图报效。曾国藩身膺督兵重任，更非贾桢可比。着仍遵前旨，假满后即赴江西督办军务，并署理兵部侍郎，以资统率。俟九江克复，江西肃清，朕必赏假，令其回籍营葬。俾得忠孝两全，毫无馀憾。该侍郎殚心事主，即以善承伊父教忠报国之诚，当为天下后世所共谅也。钦此。

微臣自顾何人，膺兹宠奖，非分之荣，惶悚无地。臣父畎亩效忠，既蒙颁赐赙银，复荷温语褒嘉。当即焚香祭告，宣读谕旨。合家跪聆，感激零涕。伏念臣才识驽下，本乏寸长。而事会所乘，复多乖舛。自咸丰三年初奉援鄂、援皖之命。维时吴文镕总督鄂中，系臣之座师。江忠源巡抚皖省，系臣所保举。公义私情，望援孔切。书牍催促，皆相勖以忠义，期共济于艰危。不图臣甫出师，而吴文镕、江忠源相继殉难。臣亦旋有岳州之败、靖江之挫。厥后凭仗天威，水陆东征，岳、鄂、蕲、黄，长驱席卷，谓可成破竹之势。不图舟师挫于湖口，陆兵溃于北岸，遂有武昌再陷之变。五年秋间，九江、南康水陆安稳，又分湘勇回援湖北，军势尚沛然而有馀。不图塔齐布、罗泽南相继沦谢，两路悍贼适于其时窜入江西腹地，局势为之大震，声威亦为骤减。六年，困守江西，备极艰险。冬春之间，西路克复十馀州县，渐有转机。臣进驻瑞州，开掘长濠，甫经合围，不图又有闻讣丁忧之耗。才智本极庸愚，事机复多不顺。臣独居深念，常恐福分浅薄，终不能立功以报圣明于万一，所为暗自伤感者也。

计湖南一军，有功可言者，往年则陆路塔、罗，水路杨、彭，久立声绩。近年则李续宾力振湘军，而刘腾鸿、李元度亦有撑持坚忍之力。微臣因人成事，毫无功效，屡经具奏在案。谕旨战功懋著之褒，读之惶悚流汗。在圣主善善从长，或姑为过情之誉，以试将来。在微臣循名责实，又何敢掠人之美，以为己有。

至楚军素听指挥一节。查湖南练勇，昔年犹有见贼逃遁、怀乡思归之事。近则阅历极久，胆气皆壮。轻贼匪之伎俩，慕天家之官爵。以投营为名利两全之场，以战阵为日用常行之务。湘中勇夫赴江西、湖北投效者，络绎不绝。父缺子代，此往彼归。较之臣初募练之时，风气迥不相同。但使稍给口食，即可静听指挥。臣二月闻讣之初，亦虑将士相从日久，恐难骤离而他属。自出营而后，各路安谧如常。吉安、临江屡获胜仗。将军福兴至瑞州视师一次，巡抚耆龄遣员至瑞州犒赏一次，各营皆欢欣踊跃，乐为用命。可见士无常亲，惟抚驭者是亲。不必楚人而后能用楚众也。

我皇上器使庸才，嘉矜并至。于有过宜罚之时，曲赐恕原；于无善可录之中，曲加奖藉。既荷温语宠答，复蒙饬署兵部侍郎，以资统率。臣伏念丁忧人员，未开实缺，寸心终抱不安。衰绖从事，明臣黄道周目为凶丑不祥之人。况臣两遭亲丧，自度不祥之身，决非宏济时艰，挽回大局之象，合无吁恳天恩，俯准开除兵部侍郎缺，感激皇仁，实无既极。除将微臣办事艰难情形同日另奏外，所有恭谢天恩，并吁请开缺缘由，恭折由驿五百里驰奏，伏乞皇上圣鉴，训示施行。谨奏。

沥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 咸丰七年六月初六日

奏为沥陈微臣办事艰难竭蹶，终恐贻误，吁恳在籍守制，恭折奏祈圣鉴事。

窃臣谬厕戎行，与闻军事。仰蒙圣慈垂注，帱载恩深。凡有奏请，多蒙俞允；即有过失，常荷宥原。遭逢圣明，得行其志，较之古来疆场之臣掣肘万端者，何止霄壤之别。惟以臣之愚，处臣之位，历年所值之时势，亦殊有艰难情状无以自申者，不得不略陈于圣主之前。定例军营出缺，先尽在军人员拔补，给予札付。臣处一军，概系募勇，不特参、游、都、守以上无缺可补，即千、把、外委亦终不能得缺。武弁相从数年，虽保举至二三品，而充哨长者，仍领哨长额饷。充队目者，仍领队目额饷。一日告假，即时开除，终不得照绿营廉俸之例，长远支领。弁勇互生猜疑，徒有保举之名，永无履任之实。或与巡抚、提督共事一方，隶入衙门，则挑补实缺；隶臣麾下，则长生觖望。臣未奉有统兵之旨，历年在外，不敢奏调满汉各营官兵。实缺之将领太少，大小不足以相维，权位不足以相辖。去年会筹江西军务，偶欲补一千、把之缺，必婉商巡抚，请其酌补。其隶九江镇标者，犹须商之总兵，令其给予札付。虽居兵部堂官之位，而事权反不如提、镇，此办事艰难之一端也。

国家定制，各省文武黜陟之权，责成督抚。相沿日久，积威有渐。督抚之喜怒，州县之荣辱，进退系焉。州县之敬畏督抚，盖出于势之不得已。其奉承意旨，常探乎心之所未言。臣办理军务，处处与地方官相交涉。文武僚属，大率视臣为客，视本管上司为主。宾主既已歧视，呼应断难灵通。防剿之事，不必尽谋之地方官矣。至于筹饷之事，如地丁、漕折、劝捐、抽厘，何一不经由州县之手，或臣营抽厘之处，而州县故为阻挠。或臣营已捐之户，而州县另行逼勒。欲听之，则深虑事势之窒碍；欲惩之，则恐与大吏相龃龉。

钱漕一事，小民平日本以浮收为苦，近年又处积困之馀。自甲寅冬间，两路悍贼窜入江西，所在劫掠，民不聊生。今欲于未经克复之州县征收钱漕，劝谕捐输，则必有劲旅屯驻，以庇民之室家，而又或择良吏，以恤民隐。或广学额，以振士气。或永减向日之浮收，或奏豁一年之正课，使民感惠于前，幸泽于后。庶几屡捐而不怨，竭脂膏奉公上而不以为苦。然此数者，皆巡抚之专政。臣身为客官，职在军旅，于劝捐扰民之事，则职分所得为。于吏治、学额、减漕、豁免诸务，则不敢越俎代谋。纵欲出一恺恻详明之告示，以儆官邪而慰民望，而身非地方大吏，州县未必奉行，百姓亦终难见信。此办事艰难之一端也。

臣帮办团练之始，仿照通例，镌刻木质关防，其文曰“钦命帮办团防查匪事务前任礼部右侍郎之关防”。咸丰四年八月，臣剿贼出境，湖南抚臣咨送木印一颗，其文曰“钦命办理军务前任礼部侍郎关防”。九江败后，五年正月换刻“钦差兵部侍郎衔前礼部侍郎关防”。是年秋间补缺，又换刻“钦差兵部右侍郎之关防”。臣前后所奉援鄂、援皖，筹备船炮，肃清江面诸谕，皆系接奉廷寄，未经明降谕旨，外间时有讥议。或谓臣系自请出征，不应支领官饷；或谓臣未奉明诏，不应称钦差字样；或谓臣曾经革职，不应专折奏事。臣低首茹叹，但求集事，虽被侮辱而不辞。迄今岁月太久，关防之更换太多，往往疑为伪造，酿成事端。如李成谋战功卓著，已保至参将矣，被刑辱于芷江县，出示以臣印札而不见信。周凤山备历艰辛，已保至副将矣，被羁押于长汀县，亦出示以臣印札而不见信。前福建巡抚吕佺孙，曾专函驰询臣印不符之故。甚至捐生领臣处之实收，每为州县猜疑，加之鞫讯。或以为不足据，而勒令续捐。今若再赴军营，又须另刻关防，歧舛愈多，凭信愈难。

臣驻扎之省，营次无定，间有部颁紧要之件，亦不径交臣营。四年所请部照，因久稽而重请。六年所请实官执照，至今尚无交到确耗。此外文员之凭、武官之札，皆由督抚转交，臣营常迟久而不到。军中之事，贵取信如金石，迅速如风霆，而臣则势有所不能。斯又办事艰难之一端也。